《藏珍阁》

编辑:    伯虎


 
1、 罗湖车站


返乡组曲之八

我知道

那不是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

她老人家在澄海城

十个钟头前我同她含泪道别

但这手挽包袱的老太太

像极了我的母亲

我知道

那不是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

他老人家在台北市

这两天我要去探望他

但这拄着拐杖的老先生

像极了我的父亲

他们在月台上相遇

彼此看了一眼

果然并不相识

离别了三十多年

我的母亲手挽包袱

在月台上遇到

拄着拐杖的我的父亲

彼此看了一眼

可怜竟相见不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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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夏夜的传说

    一沙一界·一尘一劫

   序曲

  如果有人一定要追问我结果如何
  我恐怕就无法回答
  所有的故事
  我只知道那些非常华丽的开始
  充满了震慑和喜悦
  充满了美 充满了浪费
  每一个开端都充满了憧憬
  并且易于承诺 易于相信

  但是 如果有人一定要追问我
  最后的结果到底如何
  我只能俯首不答 转回到我的灯下
  在书页间翻寻追索
  静静编织出 一章又一章有关于
  夏夜的 传说

   本事

  据说 宇宙开始于一次爆裂
  所有的生命
  起因于一场不顾一切的毁灭
  从热渴 窒闷 极度不安的心中
  如霹雳般迸发溅射而出的
  是那囚禁了千亿年的渴望

  散开 然后不断膨胀
  自我的距离在星团之间逐渐拉长
  当寂寞与乡愁要用光年来换算
  才发现
  从此永远无法回转
  星云空茫 开始重新寻觅
  重新摸索 重新去
  追逐那隐隐约约在呼唤着的方向

  散开 然后逐渐冷却
  然后习惯于孤独
  在漂泊的行程里慢慢忘记了来处
  穹苍万里 充满了
  要传达而终于不可传达的讯息
  (匍匐于泥泞之间
   我依然要问你 为什么
   为什么时光它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木星 金星 开始命名
  虽然海王星和冥王星还那样遥远得
  令人心惊
  但是所有的故事都开始酝酿
  宇宙浩瀚 而时光如许悠长
  在银河漩涡的触手间 据说
  要用五十亿年
  才能等到太阳的光芒
  巨大的星云里 要怎样孕育
  才能等到一场相遇 一种秩序
  (匍匐于泥泞之间
   我含泪问你
   那样的夜晚去了哪里
   为什么所有的开端都热烈慌乱
   一如夏夜的星空 无限灿烂)

  最初 地球只是一团烈火
  无所适从也无所依靠
  在暗黑的天空中独自燃烧
  炽热明亮的母体 可望而不可及
  在每一转首回身的地方
  是那从此无法靠近
  又无法远离的太阳光芒
  是每一篇神话传说中的眷恋情节
  是我们因此而不断
  重复循环着的季节和日夜

  日夜循环
  在辗转反侧间试着将岁月慢慢沉甸
  所有不肯妥协的爱与恨
  以及日渐沉重的思想和欲望
  只好以熔岩的形象 沸滚翻腾
  不断喷涌 囚禁在高温的心中
  而在脆弱的表层
  水气弥漫 云雾滋生
  有朝露有夜雾不断前来 轻轻环绕
  轻轻覆盖
  仿佛有些忧伤可以忘记
  有些错误可以原谅 在日与夜的
  交替间
  有些梦想 可以重新开始盼望
  (爱 原来是没有名字的
   在相遇之前等待就是它的名字
   而一切的起始却是不经心的
   就像天地初开
   原来也没有什么一定要遵照的形象
   就如平漠上千株白杨
   原来也只是一次不经心的插枝
   如果不是那偶然的顾盼
   我们原来可以终生终生永不相识
   在雷电交会的刹那
   为什么一定要是你 从我身后
   静静走来
   走进我心中央)

  天空中不断有星球爆裂
  不断有美梦从此殒落幻灭
  但是 在我们的世界里
  帷幕刚刚升起 戏正上演
  我们的心愿仍然要逐一完成
  在一切的来临与消逝之间
  戏正上演
  我们一定要等待与盼望
  坚持要依次出场 凝神准备
  随时欢呼 落泪 或者鼓掌

  太阳系里所有行星都进入位置
  我们的故事刚刚开始 戏正上演
  而星光闪烁 时空无限
  (匍匐于泥泞之间
   我含泪问你
   一生中到底能有几次的相遇
   想但丁初见贝德丽采
   并不知道她从此是他诗中
   千年的话题 并不知道
   从此只能遥遥相望
   隔着幽暗的地狱也隔着天堂)

  黎明前的黑暗总是永无止尽
  犹疑而又缓慢 地球不断旋转
  要经过无数次的循环 才能有
  三叶虫的出现
  然后当曙光初露 恐龙已经遍布
  时光逐渐增加了流动的速度
  在苏铁 银杏和蕨类之间
  第一棵开花的植物终于出现
  那是白垩纪 那是一亿年前
  那时候 气候温暖
  暴龙爬行在开满了花的原野上
  鱼龙游过海洋 而翼龙在天

  我们从不怀疑
  永远遵循着一种生长的秩序
  知道路途迢遥
  知道要从清晨到傍晚
  到暮色四合
  到恐龙绝迹
  在宇宙无垠的舞台上
  我们人类才能登场

  终于登场 却发现
  时光疾如飞矢 戏刚上演
  而暮色已经沉沉下降
  (爱 原来并没有专属的面容
   然而你来到我身边竟然一如梦中
   你轻携我手带我走过无人的山径
   风声细碎拂过莲叶拂向密集的丛林 
   夏夜里我知道
   有一种苏醒有一种融化已经来临
   有一种无法控制的宛转流动
   已经开始在我的心中在冰河之下
   缓缓前行
   爱 原来并没有专属的夜晚
   然而你来到我身边 星光如此灿烂)

  整个夏天的夜晚 星空无限灿烂
  特洛伊城惜别了海伦
  深海的珍珠悬在她耳垂之上有如泪滴
  庞贝城里十六岁的女子
  在发间细细插上鲜花
  就在镜前 就在一瞬间
  灰飞烟灭了千年堆砌而成的繁华
  在遥远的埃及
  有那么多固执的法老
  坚持要装饰自己的墓穴
  坚持说
  自己不是死去 只是与人世暂离别

  整个夏天的夜晚 星空无限灿烂
  一样的剧本不断重复变换
  与时光相对
  美 仿佛永远是一种浪费
  而生命里能够真正得到的
  好像也不过
  就只是这一场可以尽心装扮的机会
  在得与失之间我们从来无所取舍
  在一切的传说里
  我们从来没能知道
  那被时光它谨慎收藏的秘密

  星空中有深不可测的黑洞
  吞食尽周遭所有的生命 并且
  使空间变形
  岁月里也有着黑暗的角落
  逐日逐夜
  在吞食着我们曾经那样渴望
  并且相信会拥有的 幸福与快乐
  (忧思的神祇总是在静夜里前来
   向我默默追索
   一切只有在这样的时刻里
   才会重新想起的
   曾经发生过的 犹疑与蹉跎
   我的神祇总是在中夜前来
   默然端坐 俯首依依审视着我
   极远处的月光
   也正在审视着海洋
   而那暗流汹涌的海啊 不得不
   把所有的悲喜
   都反映成银白镶着清辉的浪)

  忧伤的来源其实起于丰盈之后的
  那种空芜
  对生命 对内里的激情
  我们从来没有人能够真正知足
  在每一回首处
  总有我们曾经计划
  却不曾结果不曾生长不曾栽植的树
  总有些
  不能忘记又不能不放弃的心愿
  总有些 不忍不舍
  又不肯去触犯的界限
  期待中的节日因此仿佛从未来临
  排练好的角色 也因此
  从来不能执照原来的计划上演

  星宿中存在着
  无数还没能发现的黑洞
  行走在人群之中
  我们的热血慢慢流空
  逐渐开始怀疑起 今日与昨日
  自己真正的面容
  (匍匐于泥泞之间
   我依然要问你
   那样的夜晚去了哪里)

  为什么天空中不断有流星划过
  然后殒灭 为什么
  一朵昙花只能在夏夜
  静静绽放然后凋谢
  匍匐于泥泞之间
  我含泪问你 为什么
  为什么时光它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为什么我们要不断前来 然后退下
  为什么只有它可以
  浪掷着一切的美 一切的爱
  一切对我们曾经是那样珍贵难求的
  温柔的记忆

  匍匐于泥泞之间
  我含泪问你
  到了最后的最后 是不是
  不会留下任何的痕迹
  不能传达任何的
  讯息 我们的世界逐渐冷却
  然后熄灭
  而时空依然无限 星云连绵

  如果露珠是草木的虚荣
  星球是宇宙的炫耀
  那么
  我们在日落之后才开始的种种遭逢
  会不会
  只是时光它唇边一句短短的诗
  一抹不易察觉的 微笑

   回声

  如果有人一定要追问我结果如何
  我恐怕就无法回答
  我只知道
  所有的线索 也许就此断落
  也许还会
  在星座与星座之间伸延漂泊
  在夏天的夜晚 也许
  还会有生命重新前来
  和我们此刻一样 静静聆听
  那从星空中传来的
  极轻极遥远的 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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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台北音乐盒

台北音乐盒

鳞次栉比的一栋栋出场 其高低反差太大的模样 实在很难弹
很难想像 这些线条并不一致的形状 怎可幼稚的 称之为键盘

飙上高音之后的玻璃窗 让呼啸而过的风声 显得有些破嗓 
人行道上 尽是一些 未成年的 碎砖

霓虹决定整晚 留下来 继续补妆 继续安排曲目登场
好掩盖招牌下 那些不成熟 的灯光

来不及长大的歌声悬挂在 道路两旁 粗糙的和弦 在持续嗡嗡作响
孩子们在街上 把玩风景 让刚刚演奏到的这一段 更形混乱

音乐一直一直一直 不停不停 在旋转
这门里门外的情势 总算有比较明朗

这里的建筑 再怎么上紧发条 依旧还是 缺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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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阿乐,你又不幸地被我想起

我不敢把我的心给你
怕我一想你,
你就疼
我不能把我的眼给你
怕我一哭,
你就流泪
我无法把我的命给你
因为我一死去,
你也会消逝

我要了你身后的位置
当我看你时,
你看不见我
我要了你夜晚的影子
当我叫你时,
你就听不见
我要下了你的暮年
从现在开始酿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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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8年


一生的时间往这里折叠,
湿漉漉的
生和死在秋天的每一个清晨交换意见
拔出你名字上的刀
到了黄昏,
我骨头上的锈就掉落成点点星光

我用罪恶掩盖着真相
把风划出缺口,
供你逃离
我如此急切地成全你
----让我再说爱你的时候心虚不已

为了不在来世遇见你
我不敢在口含你名字的时候死去
为了不再在今生遇见你
我不能,
我不能
好好地,
幸福地活着

------------2011年10月8日20:36: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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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如果来生


如果,
在清晨的高粱红里醒来
娶我之前,
请朝拜罪恶和苦难
请为迷路的蛇指明道路
把鹰还给山野,
和云影
让花返回枝头,
让我逆行,
回到最初

如果,
村口的风吹了过去
娶我之前,
去扶起跌倒的庄稼
让老鼠进入粮仓,
背一袋白米
踏着月色回家
让果实回到蕊里,
让我从最后,
逆行

假如,
还有话需要眼泪开口
入睡之前,
我们互换今生
高粱醉时
无影,
也四人

---------2011年10月5日23:3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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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穿过身体的河流


亚,
五月最后的日子下雨了
我不知道你那里的天气,
阴晴都让我猜疑
江南又一次水淋淋了
这些水汽会在夜里沉积成一条河流
首先从一个女人的心里流过

可是亚,
如何让一条河流经过一个人的身体
试探出他身体里有多少暗礁,
多少水草,
多少明灭的星辰
我要你永远站在我的上流
比如今天我掬起一把水,
就掬起你咳嗽里的罂粟,
你背脊上的冷凉
和你细微于地图上的忐忑

给你的信件写不出开头,
麻雀儿歇在屋檐
生命是一条细长的巷子,
白不成一条闪电
你要相信我不会放下自己
当河流从你的背后返回,
它的落差
已被我计算无误


-----2011.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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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月亮是有地域的


月亮在你那里是圆的,
在我门口就缺了
麦子在你地里是绿的,
在我的平原就黄了
风含着海的蓝
吹进我的眸子就咸了

你摘苹果的时候,
我割稻子
让我教你一句水稻的方言
你在诗歌里找回咬苹果的隐喻
哥哥,
谷子是金黄的,
碾成米是银白的

思念从江南升起,
携满水的灵气
走到北方会遇到风,
在一个陡坡前徘徊
我在这里叫你的网名
进了你的村庄就无法辨认

--------2011.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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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割草


一把草倒下,
接近黄昏了,
我伸了伸多病的腰身
这个夏天我在这片斜坡上重复一个动作
以此换取生存多一点的爱情

风没有改变方向,
草有理由倒向生活之外
只有被割断时的声音顺着我的指尖抵达我的身体里面
接触到云朵

铁一直是冷的,
在这样的夏天也不会升温
草跌进水里也保持了声音的清脆
我左摇右晃,
痛与幸福就维持着最近的距离

割草去喂鱼,
五月的水塘映着天空的空
鱼维持着世界,
维持着你我之间的灵动
被割倒的草会在不同的地方更蓬勃地长起来

-----------2011年5月7日21:3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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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门口的地里开满了花


以无法复述的纯净坐在这个下午,
风一遍遍吹过
刚缝好的白纱裙从五月的素颜上滑过
这个鲜明的性别特征让我看待事物得以轻松
信纸和书本轻轻合上
我们以植物的心态祈祷一场雨水

接近黄昏,
适合一场温柔的花事
一朵朵白在风里选择让自己得以安静的高度
在夕光里拉伸着影子
灵魂就在最前端等着,
无声无息
无以衡量轻重

这样的日子,
适合生老病死
适合从不同的门进进出出
我们不得不相信一种没有疑问的预约
正滑下斜坡,
企及黎明,
无病无灾

----------2011年5月6日21:5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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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第三十五个生日走笔


1.

清明这一日藏着朴素的机缘

谁把我的头往下摁,
低过一朵桃花的流影

先生说命带桃花,
情劫无数

第三十五次堪破东风了

还有几劫便渡过了这余下半生

而今年,
少了烟雨,
少了一场殷红的忧伤

黄昏自酌,
万物明艳

2.

习惯在这个日子里让自己变薄

习惯按住双肩,
让一些重往下沉

让一些轻也下沉

习惯写一写自己的名字,
一笔一画,
工工整整

不用蜡烛照着,
自己的罪过和灿烂

深一脚浅一脚

杜鹃声里,
我那么小地被原谅

3.

前行或停顿,
我是一股纤细的流风

这世界给我一个位置,
供我安顿,
许我流浪

我还是会用低音说话,
有生的日子重复善良

这世界和平与动荡都是我的一部分

谁合起双手,
便会路过我的心和村庄


-------201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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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在我想你的夜晚里


1.

原谅我,
在一个世界的腋下久久地抚摸一个伤口

窗外风声渐紧,
去年的芦苇苍老进了这个春天

我无法入睡,
也不能说话

后悔没有把一根羽毛埋进土里

在立春那天截获关于你一个冬天的消息

原谅我以疮治疮

把你从世界深处抠出

转眼,
模糊

2.

万物在我们之外,
也在我们之内

你居住在一个小小的情份上,
看雨下滴

看光阴在近水台阶绿出惆怅

旧病复发,
我轻视那些慌张

我如果不爱这个世界,
和月亮的阴晴圆缺

我就没有资格爱你

我如果不爱这个世界的疾苦,
我就没有资格爱你

3.

你约定的日子正疾速推进

我却用了更长的时间来想念

想念两个空酒杯背对背的光影里

谁轻弹琴弦,
无语喟叹

谁坐临红尘,
满怀慈悲

4.

越来越想不起来对你的称呼:哥哥,
亲爱,
或其它

那我就叫你:风,
星,
叶子,
或水

我想着你的这个夜晚,
春天又深了

一些农具把自己擦亮,
我们的日子来了

我要跟着你一齐卧倒,
让花草树木

和虫一起从我们身上走过
--------2011.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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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写给儿子


1.

儿子,
与你相比我越来越矮了

所以你就要看到我看不到了的风景

我不要求你描绘给我听

但你要把足迹留在某一个晨曦

听见风,
理解风

听到雨,
怜悯雨

由此悲悯这个世界和一个残疾的母亲

2.

儿子,
我喜欢你在星期天把鞋子刷干净

我们穿最廉价的鞋,
如果走的是自己的路

怎样的鞋都会让人欢喜

以后的路还长呢,
儿子

我装在你童年口袋里的鸟鸣,
雨水,
和泥巴房子

你要永远带着

且常常掏出,
月下细看

3.

你有自己的房间了

有窗向南,
有阳光进来

儿子,
无论如何你应该学会写诗

我希望你的秘密塞满每一个角落,
只被你一个人分享

儿子,
从今天开始写日记吧

用海一样颜色的日记本,
用天空色的笔墨

4.

儿子,
我想你的时候会开出花朵

操场上的晴朗盛的下你青春的笑脸

同样的,
我们要信任夜晚

信任泥泞和泥泞里的道路

不要说一定要走到哪里

一定要说爱会跟随行走,
不会丢

-------2011.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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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续茶


沈园的柳叶在我一个手势里偷粱换柱
你竟没尝到那个暮春的清苦
我一直单足立在一个词牌上
在隔代的风月里说爱你

一片柳叶媒,
嫁我今生于往世
你在晓风杨柳岸频频醉去
我焚起诗稿暖你手暖你身
我剃下肋骨为杖,
让你在红尘里
进出随心

看惯你越过窗棂的眼神
怕今生茶冷,
你无心读一读前世约定
那个拂琴而歌的女子,
怕一出声
抹杀了供你猜测的风景
--------2010.1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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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执你的手,无法到老--------与林子的情书四


1.
车过汉江,
雾还没有退去
许多的船只等不到一次起航
我的发梢留着你隔夜的情话,
和不经意的叹息
再,
不敢动弹

2.
陌生的村庄如一些旧了的伤痕,
争抢着后退
林子,
我多么想你接住我此刻的枯萎
把你的手盖在我的胎记上
或者,
把你的手举高,
摘到我的漂泊

3.
不敢问,
我可是你身体里的一个暗疮
在你来得及的时间里把我掏出
你知道我只是想扶着你的影子在我前世的约定里
走一走

4.
我们在夜色浓稠的时候十指紧扣
隔着河流,
隔着时空,
隔着你的花朵我的枯萎
想起一句:执子之手
屏住了呼吸

5.
我愿意轻声许给你一个未来
再看你如何不着痕迹偷梁换柱
林子,
我已经很轻,
很短
我的呼吸被堵

6.
我要你安慰我,
让我不要哭
我要你把我村庄里的黎明全部截住
我要一夜老去
让你忏悔却来不及
--------2010.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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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如果这样.......


那么,
我们说一说一些温暖的词儿
昨天的阳光,
午夜的梦境,
或者这一场雪
雪下的时候,
听见你的咳嗽了
依然保持着我想要的情份,
临近风月
是的,
我们不要说到生死,
和那些泪水里的隐语
谁都无法阻挡我们
--------------假如我们要借着雪光把生命举高

我且把下一个春天当成信物藏在你腋下
不问花开,
不问蝴蝶,
不问云朵在水里的倒影
我要你在立春的那一天挖出一朵雪花
找到我的来龙去脉
向命运俯首叩谢

好吧,
我将牵着你的衣角走过雪化后的泥泞
摔跤以后依然仰天而笑
然而今夜,
我们的手在一种小小的情怀里
抚摸伤痛,
不深也不浅
黑夜来了,
光芒却也近了
---------2010.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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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靠近


靠近一棵树,
和它的年轮,
它的风流
靠近它面朝北方的季节
和一夜涌起的流水,
及流水下的白雪
和雪之间那么纤细的声音

然后靠近一场雪,
和潜伏在它身体里的月亮和风
我们从二月往回走,
和那些果实擦肩而过
靠近一片叶的飘荡
和一颗种子初夜的疼痛

靠近一场预谋里的悲痛
靠近红色鼻梁上的命运
我一直没有靠近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的门窗
我一直没有离开另一个人
和他掉落在尘世里的遗憾

靠近一个早晨,
和它的隔夜霜

201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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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日记1.17


早晨醒在一层铁绿里
磨刀霍霍的声音穿过桃花溪和书页上的灯光
切掉往世和来生,
留一段尘世两头渗血
远离五谷和稗草的日子,
我薄成一张纸片
用恶疾般的悲伤画一个鬼脸

这个冬天,
诗人们反复写到雪
我却被雪追捕,
逃无可逃
口袋里的诗句如烧过的炭黑散落
我想,
做一朵桃花是好的
零落成泥是好的,
在雪之前或之后

铁在敲打着铁,
牙刷敲打牙齿
新的一年又过去了十七天
突然厌倦了说生活,
梦境,
挣扎
双手摊开
死去的哑叔今天五七了,
坟被拢高
和奶奶的坟并列成屋后的一对乳房

---------201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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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那一座山


我把鸟鸣藏在身后,
把溪水藏在身后
把那碰在额头的绿和阳光
和跳过深涧的松鼠,
松菌,
成片的落叶
藏在身后

和一块石头对话,
和石头悬着的重心对话
和死兽的骨格说说下次轮回
下个轮回的路口谁的手在摆动
而山风阵阵,
这山
说深不深,
说浅不浅

我笈草鞋而来,
对你额上的云顶礼膜拜
我负罪而来,
手持转经筒
念不出一句佛语
这山,
一条路上,
没有路下
这山,
就一些石头,
说不出白
说不出黑

2010.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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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小村庄的女人


她从怀里掏出粮食,
儿女,
三月阳光
她从怀里掏出三岁时先生给她排出的宿命
十二月的田野放任阳光流淌
十二月,
雪下来,
一些情绪出轨了,
一些出轨的回家了
她的乳房感应到阳光
两棵高粱长到她攀不到的高度

她挖深了窖
埋了春天的一次相遇,
埋了秋天的一个果实
埋了手掌中间的那条多出的曲线
埋了天边的凝眸
栽上一棵小白杨,
明天早上和它一起醒来

草枯的时候,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枯了
草青的时候
没有人告诉她她是否青过
如同没有人告诉她
她在什么时候幸福过

----------------201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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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今夜,我叫着的一个名字


是否熟悉,
并不被我关心
他的名字来自春天或深秋也不被我关心
我叫出一个名字以后,
可以说话,
大段大段地说话
如一个跛足者依树而立
再夸张出他自创出的舞蹈动作

在这样的日子里,
适合说一场雪
和一只麻雀在原野里留下的那些小动作
我的吐词清晰,
声音被微风吹出小皱褶
而一些细小的心思
被你忽略,
正像我欲给你的留白

今夜,
我叫出一个名字会让我浑身一暖
这个名字是否被我爱过,
我和它都不会计较
生活的犬牙交错间
我们的情话也是明天的云烟
我们丢下的烟蒂,
开始的旅行一定在意料之外

我叫你林子,
叫你云烟,
叫你流浪。





雨就落在我们的言语之间
让人想起青果,
梅子串成的项链
和一双摇摆在河水里的裸足
红尘轻轻悠悠,
聚散是否着痕不被我关心
--------2011.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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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给一个诗眼让你居住


一.

你说,
妹妹,
把我们写的唯美一些
我合拢双手,
接住你唇边的那抹怜惜
江南的桂花开了,
寂寞成片成片地香

给一个诗眼,
让你居住
让你左手挽住菊花,
右手举起杯盏
我的笔一歪,
你便截住生活的暖

你所在的城市在我放飞的雁鸣上
接近月光
接近一个日子,
染着家乡的惆怅

二.

哥哥,
我喜欢你在千里之外叫我:妹

我说我们的爱要有耐心

并不要用力

我叫你时,
月亮圆了

我的月亮,
水汪汪的月亮

风里的箫声荡来羡去

我听见你在远方吻我的泪滴

而且我听见了风声,

让我温暖的谣言

三.

人生苍凉,
哥哥,
我们不能依赖爱情

尽管我愿意焚我为火,
为八月的灯盏

照亮你回家

哥哥,
我把这一夜的月光

放进一只蛐蛐的身体

任你摆放

其实你想恋的河流落浅了

我一声咳嗽

便有船只找不到方向

---------2010.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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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倾诉

好吧;我知道“你的到来是为了遮掩我的幸福
你的离开是为了凸出我的痛苦”

可是只用了一个夜晚
我已为你扫清了道路
沿途的仙人掌,
我已经收藏
那一段寡路,
我已经点亮了九盏灯
我已约好了星光,
会有一盏给你引路
我的门一直虚掩着,
你也无需举起手敲

我已经预料,
你将如箭一样贯穿我
我已闻到你身上铁的味道
亲爱的,
我会疼啊,
但我不会喊
我要做你的世界
让你的箭射向任何一个方向
都不会落空
我将以痛来痊愈我的伤
以血清洗我的泪

以黑暗抵挡黑暗吧,
以孤独防御孤独
我愿意穿越你那些风雨飘摇的忧伤
我愿意把自己放进火里
把你的皱纹放上我的额头
我们的天空便错过岁月的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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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我要在秋天某一日深陷下去


1.

其实露是露,
霜是霜,
如果它们说出同样的方言
露轻一些,
霜重一些
菜园子的门面南而开
一个茄子摇了摇头,
身体里的日子依然紫着
柴米油盐摆在门口
一个人的远离无济于事
温度忽上忽下,
旧风衣晾晒去年的酒渍
一只蝴蝶放下翅膀
在水浅的地方涉水而去

2.

稻谷收割以后,
田野愈加丰富了
一些细节柔软而且迟疑
我担心生命放高,
不胜寒
而放低,
经不起枯黄
奶奶把一双小脚放在磨眼上
吃进去的油盐从指缝里逃逸成囚
她的儿子死去两个,
坟墓在风里走失

3.

掉了叶子的树多么性感,
花椒树,
山茶树,
成片的白杨
我从一百棵树里掏出自己一百个部分
爱上升为云朵
怨跌落为流水
有人站在稻场谁诉说生活,
引起我的重感冒
炼药师已经点燃了炉火

4.

至于诗句,
如一个阴谋家
要习惯在陷阱处捡回自己
在钢丝上以跪的姿势保持平衡
秋风凉了,
欲望的体温开始下降
我要从百科全书里找到不怕寒冷的花种
嬉笑着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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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一个与诗歌有关的男人


他住在秋天,
与我隔水相望
见他黄昏入水
在水底捞出莲子,
痣般无言
月亮赶来时,
无端消瘦

酒杯过浅,
风月弥漫
我猜想谁的红裙昨夜拂过他的醉
她那么轻
轻的他不敢一声轻叹

某一刻,
他不可阻挡地老去
然而他眉风流转
一行诗,
水声潺潺,
欲滴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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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劳作的五月红


1,
路上

在一顶草帽上数了数今天的阳光
顺便演算它翻动一块地的声响
我的手徒劳地一抓
只留下一块粗糙的生活黑
由浅入深

鸟声散落原野,
参差不齐
我奢侈地把一只布谷扣留心头
暮归以后
再从胸膛掏出它的一声翠绿
以此得知春水漫上了几个台阶

一只蚯蚓仰面而卧
云朵走着就迷了路
上坡的时候,
我抓住了一棵结实的草
我不能让一块土坷垃
扭伤了我的脚


2,
点种

父亲用锄头抠出一个窝,
我丢下两颗花生
窝儿不深
我很想把自己丢进去
我想知道如今的我会不会被风一撩
也去发芽

一颗花生不经意碎在手心了
我被一句哭喊惊得乱了步伐
谁在红纱帐里枯坐了一个冬天
爱情敲了一下门
你一个惊喜,
就粉身碎骨

它跳了一下,
落在窝外了
红得如一句没有说完的诺言
天那么蓝
老天,
你在种我的时候
是不是也是漫不经心

3,
微风

父亲的一滴汗打响了锄头
我忽然变得异常安静
河流正绕过山头,
斜阳低垂
山那边的火车绕过了玉米地
谁的一个响指
弹落了一生的宿命

一块地此时不动声色
怀着幸福和悲悯在风里满眼慈祥
我的影子落下去
那么长
一首诗被我修改了一年又一年
直到我心无旁骛地把自己嵌进去

我的这一整天就在这地里留宿
奶奶坐在田头的石碑上
我不知道我靠的最近的是什么
一只蚂蚁
还是
一阵微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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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那么


那么,
这个夜晚可以省略
这暗涌的星光,
花香,
和叩门的风
我的悲伤可以忽略,
包括我身体
这月可以省略,
请求你轻一挥手
这光阴,
哦,
亲爱的
如果没有你,
它还能叫光阴吗

就埋掉我的呼喊吧,
埋掉我的目光
我想比影子更卑微地存在
那么,
我对你的爱
也能忽略不计
然后你得告诉我
一只虫有没有识破你的睡眠
一滴水能不能穿透你的掌心
然后你得告诉我,
有谁在春天为你发芽,
开花

这样,
宇宙走回我的时候
我也走回了宇宙
孤独走回我的时候
我也走回了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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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我与春天的距离


我要砍下双足,
去靠近你
我要卸下双臂再拥抱你
我要你踏在我的身体上
我要听到铁一样的回声
让雷电从我的胸膛呼啸而过
让闪电从我的左眼回到右眼

我与春天,
隔着一朵花
隔着一江水,
一双蝴蝶的翅膀
我与春天
隔着从苦难到苦难的三百六十五天
我与春天,
也只是
隔着一个手势,
一个呼喊,
一句诺言

是爱与恨隔河相望
是美与丑并轨而行
那花开为谁,
那雨声为谁
我一问再问
计算不出我与春天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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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江山如画


我要赠你千座高山,
千条河流
那你就有了自己的江山
然后我哭出一场大雨
于是山清水秀
你来登高,
你来泛舟

然后我是一支带雨的梨花
靠山而站,
靠水而立
我在你的江山里赊取了一个春天
以黛为眉
以水为粉
以千崖春色为心为肺

我在你的江山里被你爱恋
我在你的江山里爱恋着你
爱得你毫无察觉
我的愁在春水里
我的孤独在高山上
--------江山如画

我要赠你一个江山
莺歌燕舞,
阳春白雪
而我只是一朵莲花
在飘雨的江南,
沉睡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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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那日,我白头


但我的翅膀还在你手里
连同那一年,
那一横眼波里的万千春色
我的年岁还在你手里
你不曾来
我一直吊在那个梦上

这么多年,
我怀抱那一夜的白雪
春天来临,
它不再融化
不再流入那一江水
春水万里
我不再与你共饮

一夜白头
你的名字依然苍翠
苍翠地被我衔在口里
那个路口
你还在明媚的招手

我一头白发走在月光下
桃花还在飘零
我的幸福和忧伤
都让我
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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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细腰

多年来,她站在风口,身体犹如一只耳朵
多年来,她不再说话
月亮陷在她的身体里
她预知到汉江的潮汐
只用一个小弧度的旋转
截取一些纤细的消息
为此牵挂着,久久走不到黎明

多年来,她是一棵暗哑的野菊
借着水风,甩袖而舞
她的内心多么妖娆
阳春白雪,江山如画
她在布满风声的夜里
独自跳舞
回应着一个名字的回声

头发凌乱
她一捋,捋出了一夜白霜
她久久等不到一次涨潮的声音
多年来,她站在风口
左思,天荒
右想,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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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明月淡淡照我梳妆

可是天亮我不会出嫁
可是天亮我等不到你一句话
窗外的广阔装进了一只虫的腹部
我在左边的脸庞上
寻找隔年的桃花

头顶越来越长的夜色
把白天走的越来越短
烛影摇曳在我的长发

明月当窗
模仿一支芦苇,临水梳妆
我的美在 午夜
我的柔软,迷茫在午夜
幽幽地泛着光

可是天亮我不会出嫁
可是天亮我等不到你一句话
我坐在午夜
如一颗千年红豆
偷偷地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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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眼前的黑,还不够黑》

你举证了
说的云淡风轻
却让几只偷吃盐的老鼠,变成了蝙蝠

其实
眼前的黑,还不够黑
蝙蝠闭上眼睛仍能看得清
周边的一切
它用沉默穿越一切谎言,在危机四伏的险象中
如鱼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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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从北京到钟祥

我愿意把玫瑰种满每一个山脊
把歌声种满每一条河流
把我的思念从今生种到来世

把你种在我生命里
从今生到来世

我愿意站在你生命的风口
等你一次回头
我愿意抛弃我三生情缘
等你一次回头

你的名字里藏满风风雨雨
我的孤独一直风清月白
秋天的咖啡馆谁在唱我写给你的歌
我是失语者

我愿意坐在枯萎的玫瑰上等你
坐在我生命的刀口上
幸福地说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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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模仿

半个橘子

半个酸从我手心划出弧线
落进秋天,如一个异乡客孤独,枯萎
想起一个人
迟疑在好久不见和久不见的问候里
那半个橘子再无法甜
我浑身一冷

信纸

但是我无法确定它是不是用来写信
以及写出信后投寄的方向
如果往后一点,怕碰到你的额头
你的额头里一个季节长久居住
樱花怎么也落不完
我曾经那么认真把它染红,折成翅膀
再想起来
却忘了红是什么颜色

老了

口齿露风的时候,我的喜悦隐秘起来
我得习惯触碰自己的身体
看秋天从乳房里走出去的小心
一句话在半路走失,如野菊花陷进自己的倒影
我多么轻
你没有爱我的日子能够排多远呢
总有一天,我不再小心翼翼

诗句

痛在第一行,疼在最后一行
我不能把日子码得高过头顶
长久地在一棵谷兜里居住,想一想白云
心慌意乱
灯光微弱,虫鸣很低
河水在一片树叶里回到自己
我不能把一句话说的持续颠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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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石牌镇上的青石巷子

应该有一个男人走来,古色古香
他的眼睛里含着烟雨

应该有一个女人逆光而立
手里的红莲开的静悄悄
落得惊心动魄

我在十七岁经过时
差一点碰着了你的脸
三十四岁我经过挨着了你的心
我离它三十里,我叫它故乡

石是我的性质,青是你的光泽
小女孩在这头写诗画画
在那头挽上白发
她一笑
她就心惊肉跳

而情事依然跌落有致
青石板间的草依然绿得艰难
所以我想做你一个意外
还要一个难得的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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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石牌镇上的青石巷子

应该有一个男人走来,古色古香
他的眼睛里含着烟雨

应该有一个女人逆光而立
手里的红莲开的静悄悄
落得惊心动魄

我在十七岁经过时
差一点碰着了你的脸
三十四岁我经过挨着了你的心
我离它三十里,我叫它故乡

石是我的性质,青是你的光泽
小女孩在这头写诗画画
在那头挽上白发
她一笑
她就心惊肉跳

而情事依然跌落有致
青石板间的草依然绿得艰难
所以我想做你一个意外
还要一个难得的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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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残疾人余秀华

1.
说出身体的残缺如牙齿说牙痛一样多余
我在互联网上流浪:写诗,聊天,调戏不同的男人
不到关键时刻就拒绝想起自己
谁不合时宜地流露真情
我的盾牌就会高高举起
这样的日子其实阳光灿烂
我的存在似乎真的不坏

2.
呆在农村,模仿一只蜗牛接近秋天
光阴在身体里静无波澜
幻想杀人放火的事情就眼睛放光
或在风高月黑时跟一个男人私奔
户口簿掉进黄河
我们找不到身份,仰天大笑

3.
不知道能不能活出负负得正
我计算着哪一个正常人活得不如我
他背影里的整数能不能抵过我手一抖的余数
农闲的时候适合死亡
有人的一生经不起一次检点
我左手压住右手,不让它抖

4.
有些悲伤,走着走着就丢了
有些爱情忘着忘着更像爱情了
我把我的固执归罪于残疾
我在人群中呼喊一个人的名字
他们把我的妄想归罪于残疾
爱情还像爱情吗

5.
没有理想地活了这么多年
没有理想的明天还有多少个
日子在小康的虚拟路径
看惯了罪恶
趁没有罪恶的时候干爽地活着
不说:阿门,或:阿弥陀佛

6.
生病的时候规规矩矩地病着
死亡的时候规规矩矩地去死
秋天盛大
何处不能安身?
秋天盛大
管它何处不能安身

7.
余秀华是一个影子的名字
余秀华是一个名字的影子
三个字无厘头的组合
让一些罪恶有家可归
让委屈,误会,憎恨,一些不良分子
有家可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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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爱我,在天亮以后

一.
吻我,如果你的唇和窗外的那棵树
一样安静
你一定不会责怪我有些冷凉的额头
和我
婉若秋天的内心

请看着风里的落叶拥抱我
不要探究我身体某处的夜色
不要计算
我留给你的余温

秋天正好,风正好,温度正好
我们约好这一次相恋
并在下雪之前
老去,不动声色

二.
掸一掸你眉间尘埃
把你的过往埋进一场花开
而我没有退尽的痛楚
是一首无词的小令
供你来猜

为你沏一壶茶,然后
我们的日子在两颗盐里打开
浅浅的咸
抵消我们下一次险滩上的
泪滴

你不说话的时候
我们更接近一场白露
我翻阅你心事时
就可以漫不经心

三.
我们挽手踏进生命的清浅
果实诉说,言语纤细
我给你的
不企及夜晚
但靠近月色

我说,每一棵草都会开花
我们把手伸进一棵草的内心
只听取
她在黄昏里的声音

而你在做这些的时候
递给我一个眼神
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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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我的手掌被刀划破

一颗土豆试图逃脱

不,我不想剥开你的内心
居住在靠窗的月光会干扰我
你不能多说一句
我的行径恍惚

一颗土豆无法逃脱

是的,后果自负
我们所需要的和解
你冷冷地看着我心里的温度
不动声色

我吸了伤口上的血,吐在地上
然后我漱口,洗牙
当我把一片土豆含在嘴里的时候
我看见刀
蹲在一角,浑身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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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日记:2010.03.29

其实我翻了日历,才知道今天:2010.03.29
过了2000,我就弄不清日子了
有时过到后面了,有时又往前好多年

昨天去买回谷种,棉花种,包谷种
一路走过
才知道油菜花泛滥,桃花泛滥,梨花泛滥
一路走过
才知道这个春天又把我扔了

这些日子,我用青花瓷的碗等待雨水
和自己坐了很久
连诗句全跑了都没有发觉
和自己坐了很久
妹妹出嫁了,我没有听到哭声

清明节就要到了
我那些种子要下地了
翻地时候
把那些野花野草都扔到奶奶的坟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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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某个时刻

我愿是原野上的那棵树
在下午,低垂华丽的语言
并在倾斜的姿势里
听清一棵草的絮语

也或者,我是那棵树低垂的语言
在风的预言里流露出阳光的蔚蓝
不表达什么,不说明什么
像阳光简单的符号
伸展或弯曲

如若可以,我也是那个下午的风
穿过平原时为一棵树逗留
它的内心多么干净
并蕴含着来年花开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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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桌子,椅子,床

它们吸收了我一生的光阴
如今我躺在床上
光阴从头到脚,艰难地走完一天
艰难地叩响下一个呼吸急促的黎明

椅子上坐满了灰尘
我伸出手,再够不到一颗尘埃
我说了一句话
它们蔑视地,纹丝不动

桌子上有灯,有书
它们说出的话,约等于我一生说出的
灯还在亮着
刺耳地亮着

我翻动了一下身体
床呻吟了一声
桌子,椅子
闭着眼睛,打了个哈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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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但是,我不知道

幸福如一片叶子含在嘴里
这个三月,走得小心翼翼
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够获取水分
并从一条经脉上
得到秋天的走向

想让我的一个短句穿过秋天的埋伏
天凉的时候,我怀抱紧张
回首,还会惊心
我不知道我身后的脚印
是否如一个酒杯
怀揣着月亮

我开始信任我的平凡,我的世俗
和一钱不值
我把一个句子放在山后长长的斜坡上
让叶子盖满它的身体
可是我不知道
哪一片叶子的泪光
会得到整个秋天的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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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写给城关一闲人

那一天,我是远处的一个观众
那一天,我从宋朝逆流而上
口含梅花
你吟诗千首
我保持着如水的静
看梅花飘零

我追着一朵白梅,和你擦肩而过
我不会告诉你,在你的一个表情里
我截取的欢喜
走过街口,我曾回头
向已不见的你挥手

我只是在无人的时候跳舞
而有你的城市
我只想告诉你一个幸福的名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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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人生三部曲》

1《爱情》

摘下三个月亮
一个给你,一个给我
剩下一个,埋进土里
等明年丰收

2《梦想与现实》

他们问我
你为什么老是一个人发呆
我说我没发呆
我在畅想未来
他们说
你那也叫畅想未来
你那他妈叫做白日梦
要不就是老年痴呆症提前发作
我懒得跟他们争辩
继续畅想未来
我总觉得
在畅想的时候
灵魂会被梦想带走
留下我的身体
被一截又冷又硬的现实
洞穿

3《寒冬夜行人》

午睡醒来
抬头看看窗外
天色好像暗了
雨还下着
我喜欢在这个时候走出屋门
撑把小黑伞
到处走走,到处看看
雨继续下着
月光在树梢抖动着
走在冷风习习的街道上
我可以感到
阵阵死亡扑面而来

2013-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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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异乡人》

异乡人站在十字路口
想着该往左还是往右
从清晨到夜晚
从活人到石像
对于未来,他无从下手
天黑了,乌云擦破他头颅
竟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场青春
他仰头一饮而尽
醉梦中他看见,自己的命运
总被一张粉红改来改去

2013-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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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村庄缩影》

老祖母一声哀鸣,手指青天
衰败的皱纹嵌入古墓
枯草捅破家族的病史
肺结核,哮喘,偏头痛
混同白血黑血,血脉相连
断流不见红,骨质疏松
古老的村庄埋葬不了割腕
上吊,卧轨,跳楼,车祸
烈日下乡亲们目睹满地呻吟的
敌敌畏,百草枯,甲胺磷
伟大的传统来自祖先
复古的死亡先驱,噙着泪
酒池中将十四岁的男孩女孩
发配珠三角,用身体和青春
去换取家族的医药费,死前的税
时刻铭记祖国的GDP
用工业废水清洗沙尘暴的心脏
泣血的母亲撮土为香,愿菩萨
保佑子女平安,有饭吃,有衣穿
她看不见南方的孩子头顶太阳
让脚手架爬进身体化为血管
在耻辱的年代把尊严扔进垃圾堆
身体让货车轿车随时碾压
还要笑着,还要发出愉悦的呻吟
啊这生活的乐趣人生的高潮
夜色中有人高唱红歌,缺乏伴奏
拉来娼妓,赞美生活
她们忍着病痛,妆容精致地活着
要趁着青春茂盛多攒几笔
带着生锈的骨头回到老家结婚生子
小店开在村口,窖藏起交蚺的爱滋病
生活美满,家庭幸福
老人们在榕树下安睡,小孩玩过家家
那些身强力壮的年轻人,村里人偶尔提起
还能说出,他们多年前的模样

2013-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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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村庄缩影》

老祖母一声哀鸣,手指青天
衰败的皱纹嵌入古墓
枯草捅破家族的病史
肺结核,哮喘,偏头痛
混同白血黑血,血脉相连
断流不见红,骨质疏松
古老的村庄埋葬不了割腕
上吊,卧轨,跳楼,车祸
烈日下乡亲们目睹满地呻吟的
敌敌畏,百草枯,甲胺磷
伟大的传统来自祖先
复古的死亡先驱,噙着泪
酒池中将十四岁的男孩女孩
发配珠三角,用身体和青春
去换取家族的医药费,死前的税
时刻铭记祖国的GDP
用工业废水清洗沙尘暴的心脏
泣血的母亲撮土为香,愿菩萨
保佑子女平安,有饭吃,有衣穿
她看不见南方的孩子头顶太阳
让脚手架爬进身体化为血管
在耻辱的年代把尊严扔进垃圾堆
身体让货车轿车随时碾压
还要笑着,还要发出愉悦的呻吟
啊这生活的乐趣人生的高潮
夜色中有人高唱红歌,缺乏伴奏
拉来娼妓,赞美生活
她们忍着病痛,妆容精致地活着
要趁着青春茂盛多攒几笔
带着生锈的骨头回到老家结婚生子
小店开在村口,窖藏起交蚺的爱滋病
生活美满,家庭幸福
老人们在榕树下安睡,小孩玩过家家
那些身强力壮的年轻人,村里人偶尔提起
还能说出,他们多年前的模样

2013-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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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进城务工者》

多年前
他背上行囊
踏上这座
繁华的都市

意气风发

多年后
他手捧自己的骨灰
站在这城市的
十字路口

茫然四顾

2013-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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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这城市……》

这城市在废墟中冉冉升起
拆掉祖国的传统祖先的骨头
这城市把工厂塞进农民工的胃
把工业废水注射进他们一再断流的血管
这城市从来不换艾滋病的针头
这城市让妇科医院与男科医院夜夜交媾
让每个人都随身携带避孕套卫生巾伟哥堕胎药
让每个人都身患盆腔炎宫颈炎子宫内膜炎
宫颈糜烂阳萎早泄前列腺炎尖锐湿疣不孕不育
这城市高唱红歌领悟红头文件流鲜红的血
这城市金钱杀戮道德权利活埋法律
这城市五脏俱全五脏皆烂
这城市城中村距市中心有十万八千里
这城市人民向人民公仆下跪
这城市夜夜笙歌纸醉金迷尊严与本善烂遍大街
高级会所窖藏政客茅台小姐
这城市李白饿死街头口水歌手功成名就
这城市虚岁是1980——2013
这城市实岁是1966——1976

2013-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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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梦回故乡》

在重复的时光中老去
每个早晨,我都在血流声中醒来
身躯正一寸寸腐化
像我长年的偏头痛
不声不响地漫过血管
在五脏六腑扎下农业与工业的根
不止一千次一万次
我在梦里找到返回故乡的路
并长跪不起,用皱纹的手来回抚摸
黑暗中我目睹城市的挖掘机
正朝着我童年的乡村挖去
朝睡梦中的父老乡亲下手

2013-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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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北游记》

一出生我就长在南方的雨水中
我从不撑伞喝雨水喝酒水喝泪水喝血水
喝下李煜我又不满足
还要去北方喝沙尘暴和汉子

不止一次我在梦里撞上胡同
发现天安门没关,《毛泽东选集》没上锁
我对师傅说这是空城计,师傅说阿弥陀佛
思想和文化都要改革,上帝要发笑
群众要听从紧箍咒和红袖章

京广高铁从我眼中驶出
我不坐高铁我要走路
走出广东我把脚印种满全国又开满首都
和毛主席携手登长城
他叫我立志我叫他润之

2013-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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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我谈到血》

我谈到血,也是出于无奈
我也想谈谈风花雪月
谈谈前朝的历史,酒中的诗词
可现实让我只能谈到血
血源自火柴盒般的出租屋
这里狭窄,逼仄,终年不见天日
挤压着打工仔打工妹
失足妇女异地丈夫
卖麻辣烫的四川小伙
摆地滩的河南老人
以及白天为生活而奔波
黑夜里睁着眼睛写诗的我
我向你们谈到这些人,谈到我们
一只只在生活的泥沼中挣扎的蚂蚁
一滴滴在打工路上走动的血
被城管追赶或者机台绞碎的血
沿途撒下失眠,疾病,下岗,自杀
一个个爆炸的词汇
在珠三角,在祖国的腹部
被介错刀一样的订单解剖着
我向你们谈到这些
纵然声音喑哑,舌头断裂
也要撕开这时代的沉默
我谈到血,天空破碎
我谈到血,满嘴鲜红

2013-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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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洗澡》

我先是用剃须刀
在左手腕上,划开一道口子
趁着血管里的红开始涌出
我赶紧用水桶接住
等血放满一桶
取下毛巾,我开始洗澡了
我使劲地搓
把汗臭搓掉,把污垢搓掉
嫌不干净,我再搓
把皮肉脂肪一层层搓掉
把肝、脏、胃、肾、肺一一搓掉
这情景确实令人振奋
我一咬牙
索性将握着毛巾的十根白骨嚼为齑粉
最后徒留那条毛巾
像裹尸布一样
将地板上的我,轻轻覆盖

2013-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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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古人》

在城市漂泊的时间越长
我越觉得自己像一位古人
穿梭在霓虹灯下,而头戴斗笠
在酒吧门口,我看见一座寺庙
在肯德基,我暗叫一声
“掌柜的,小二”
在KTV我唱着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夜晚,在线装古籍中
我侧身躺着
和一个词,和一首诗
相拥而眠

2013-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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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一家人》

昏黄的灯光披在我身上
恍惚间,似又回到了故乡
那些夕阳沉醉的傍晚
如李清照写的:落日熔金
我和两个哥哥搬出桌椅
母亲端上热气腾腾的饭菜
父亲那时还倚在门框上抽着劣质香烟
悠哉游哉
“开饭啦”,母亲有力的歌唱
几只公鸡昂首走过门口
叼啄桌下的米粒
也是一恍惚间,这么多年
就在几个傍晚中过去了
公鸡被我们宰了
那张饭桌,听父亲后来说
是太破旧了,劈成几块烧水了
母亲的腰弯了,父亲的双鬓白了
大哥在一家小电脑公司做起了维修
二哥开上了货车
最后一个是我,那些傍晚不足一米高的我
长成了如今一米七五的个子
趴在桌上写着,不到一尺长的诗

2011-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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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黄昏偶感》

傍晚时分
窗外传来滴滴嗒嗒的雨声
我睡眼惺忪走到阳台
呵,原是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青春

头上是被子一样折叠的云层
太阳躲在后头,偷窥八月的深圳
我呢,就在阳光下翻阅这半年来的日记本
映入眼帘的是打工生活中的苦与乐
以及,日思夜想的家人

从农村漫步到城市
铁轨在大地划下一道征程
年已过半,日子向未来伸长
啊,时光,你竟比猫轻盈,比酒深沉
黄昏已尽,黑暗里我并不孤独
路的转角,有诗歌为我掌灯

2011-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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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秋天之下》

秋天之下,水色微红
草木面朝苍穹,白云涌动
江河之上,征帆去棹竞逐
一代人的悲喜,饥饿或者苍凉

秋天之下,潇潇雨歇
牧羊人收割无垠的枯黄
我踏破一口前世的池塘
太阳覆于尘土,光线禁止悲伤

秋天之下,山转山峰
谷物侧身躺下,父亲擦了一把哗哗的汗
烟囱它要歌唱,母亲风中飞扬的头巾
我在田间地头听到动人的回响

秋天之下,我伫立其中
明月之下有酒
与影子携手
我要唱一支三人的歌

2011-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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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 《奔波》

林木间撒落一地闲散的翠绿
沿着东环二路,我的血液不分昼夜地流淌
匆忙的路人与一个异乡人在此频频擦肩
数一数,半年来我为加班而踩下的脚步
街边转角处,我为你们留下一个黑色的背影
那是覆盖我单薄躯体的工衣
或者你也可以将它注释为孤独
人行天桥好高,好高
它跨过人类的头颅,弓腰
似弯弯的月光把异乡人的睡眠点亮
远处传来流浪歌手埋藏于心底的曲调
我听到的奔波有一万分贝

2011-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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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 《窖藏在车间的诗词》

躲在厂区一隅的车间
装载着数万机台,以及无数打工者
年轻而遥远的梦
我能感受到它的体温
那是燥热兑上冰凉,被生产指标调匀的彷徨
在生活的指引下,我一步步接近车间
你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小心翼翼的人
上下如走钢丝,左右如履薄冰
轰鸣声萦绕在车间的上空
偶尔抬头,可以看到青春片片飞过
多少日子以后,我看到地上积雪层层
机台在我眼里银装树裹
流水线停止了流动
冰,结了厚厚的三尺
朋友啊,那正是我打工生活里
窖藏多年的诗词

2011-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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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 《夜班过后》

清晨的阳光在我背上爬坡
夜班过后
我的眼神饥肠辘辘
它在夜里曾被一滴硝酸腐蚀

水泥路面深埋九月的风高物燥
从来不见有过一场及时雨
我把在车间站了十小时的双脚踩上
熊熊烈火似水哗哗流淌

马路的两岸栖满小摊小贩
他们盗版青春,贩卖时光
用几个银色硬币聆听
那生活动人的叮当响

我走过了厂房,路边摊,书报亭,商场
像是走过一条蠕动的隧道
当太阳光明正大地从东边升起
我偷偷地走过黑暗

2011-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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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 《我的粮仓》

我体内孕育着一座饥饿的粮仓
它缺少血液必要的饱满
我的骨头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
扎根生长,从而有了弯曲的枝节
日子一长,枝干上抽出了两片肺叶
我的呼吸在工作中倾吐绿色
这漂泊生活里苦涩的胆汁
工厂散落于荒野
荒野上布满了我的毛细血管
这涓涓细流将祖国南方的加工业日夜浇灌
而我的皮肤,日渐龟裂
头上的稻田在秋天的风中枯萎

2011-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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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 《省下来》

除了一场初秋的泪雨
能省的,都要省下来
物质要省下来,金钱要省下
绝望要省下来,悲伤要省下来
孤独要省下来,寂寞要省下来
亲情友情爱情通通省下来
把这些通通省下来
用于往后贫穷的生活
明天除了重复什么都没有
远方除了贫穷还是贫穷
所以你没有理由奢侈,一切都要省下来
皮肤你要省下来,血液你要省下来
细胞你要省下来,骨头你要省下来
不要说你再没有可省的东西了
至少你还有你,可以省下来

2011-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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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我想我还能坚持下去》

还能在这里呆多久
我无从得知
我想我还能坚持下去
每天我都是这样想的
我想我还能坚持下去
我站着的时候想
坐着的时候也想
睡着了,我就用梦想
我想我还有个家
每每想到这
漂泊在外的冷也都是温暖的
我想我还年轻
干点粗活扛点重物
累是累了点,可也锻炼身体
只是当阳光都走散了
一个人在夜里
多少还是有点迷茫,有点难过
有时揉揉困倦的双眼
想要清醒
却不经意地朦胧了视线
我想我还能坚持下去
直到太阳挡住了月亮和星星

2011-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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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青春驿站》

黑暗过后,早晨在我的哈欠中姗姗来迟
在十平米的暗房里坐着
我幻想着一场从海洋刮来的风
它会给我带来内心的安慰
或者替我驱散心底的潮湿
一年了,楼房里的租客都换了好几批了
卖烧饼的老妪从皱纹卖到白发
摆地摊的老头从微笑摆到噙泪
而我,还在微弱的灯光下书写着
我渴望写下一场世纪末的暴雨
倾盆而下,它冲刷着
城市那肮脏的肺部
剿杀工业区废水淤积的心脏
异乡人那时的步伐
或许就不用那么匆忙
思念在风中漂洋过海
乡愁昼夜无间,跋山涉水
漂泊在外的人们,我们!
告别了家乡,唯有微笑
给彼此仅有的温暖
沙沙,沙沙……
文字在纸上病痛的声响
年关已近,年月很长
不经意间,我们又邂逅了一个
青春驿站

201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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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 《降临》

就要破碎了
他的叹息滴落为血
把心脏撑成肉片
一片一片,红得发黑
干瘪,那没日没夜的眼神
都要向污水一样流走的光阴求救
求它停下匆忙的步伐
给予他怜悯的一瞥
不求施予浮华
但求时日丢下一点点爱
他是知足的
三餐两衣,便能心安
往夕的懊恼已逝去
时下的生活让他饱尝酸与苦
裹紧孤独,他低声吟唱
夜里也会默诵圣经
只盼明日安稳
福音降临

2011-1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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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 《死生》

流浪,来自忘川的神秘之光
血液被农药污染
城郊患上肺癌的废弃工厂
时而咳嗽,时而哮喘
你的呼吸是上辈子欠下的债
须以窒息在今生偿还
爱啊,你还铭记着恨
去年的森林嬗变成今日
大地的残骸
与城市的钢筋水泥
筑起终生的监狱
他们说他们将在这里
获得新生

2011-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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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 《我愿在海上独自漂流》

朝着流水线的方向
我的爱恨时缓时急
手上,握着电批的颤抖
把一颗颗螺丝打入无底黑洞
让它衔接电板与主体
犹如衔接未来与过去
日光灯高悬,照亮我身体黑暗的部分
它们已漫漶成咳嗽,喉痛,腰弓
我的心跳还跟不上生产的节奏
那些莫名的情绪,一闪一闪
让我抬头,低头,盼望,流泪
时间汇聚成海,我沉湎其中
往夕有着馋人的魅惑
让我一再回头,品尝孤独,成长
年岁如片帆飘远
我愿在海上独自漂流

2011-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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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 《移民》

我移民月球了
你们谁也不用羡慕我
这事表面看来风光无限
其实让我头疼的问题也有
比如到底坐什么交通工具
到月球比较方便
是自行车还是公交车
是轮船还是飞机
是火箭还是神十
无奈之下
我索性把手伸向天空
采下白云一朵
学电视里的齐天大圣
几个筋斗翻到了月球
成功着陆的那一刻
竟还收到
习总发来的贺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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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 《良民》

在喧嚣暴动的的年代

我告诫自己,要做一位

遵纪守法的良民

我不揭杆而起

也拒绝黄袍加身

独自纵马,回归田园

当我老了

我的死也不用麻烦政府和子孙

我会自掘坟墓自行了断

回首这一生,我也是幸福的

唯一的遗憾是

在我为自己编织的花圈上

少了玫瑰

和玉兰

2013-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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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 《出租屋》

十平米左右的空间

局促,潮湿,终年不见天日

我在这里吃饭,睡觉,拉屎,思考

咳嗽,偏头痛,生老,病不死

昏黄的灯光下我一再发呆,傻笑

来回踱步,低声唱歌,阅读,写诗

每当我打开窗户或者柴门

我都像一位死者

把棺材盖,缓缓推开

2013-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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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 《迟到的愧疚》

每天在快餐店吃完饭后

我都是习惯性地

拍拍屁股走人

直到今天晚上

当我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时

突然发现这情景很像

这么多年来在家里

我们父子四个吃完饭后

拍拍屁股走人

留下一桌烂摊子

让母亲一个人

慢慢收拾

2013-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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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 《局外人》

老祖母奄奄一息
僵在床尾
随时准备死去

爹放出体内咆哮的狼
在饭桌上
把娘撕成肉浆

姐姐缩在墙角
抚摸来自身体里的
黏稠的红

我踮起脚尖
趴在窗外窥视这一切
我面无表情

2013-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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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 《我就那样站着入睡》

眼前的纸张微微发黄

我用钢笔在上面凿下深浅不一的黑

里面盛满打工的词汇

车间,流水线,机台,上岗证,加班,薪水……

我被它们治得服服贴贴

我不会呐喊,不会反抗

不会控诉,不会埋怨

只默默地承受着疲惫

驻足时光之初

我只盼望每月十号那张灰色的薪资单

赐我以迟到的安慰

为此我必须磨去棱角,磨去语言

拒绝旷工,拒绝病假,拒绝事假

拒绝迟到,拒绝早退

流水线旁我站立如铁,双手如飞

多少白天,多少黑夜

我就那样,站着入睡

2011-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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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 《流水线上的雕塑》

沿着流水线,笔直而下

我看到了自己的青春

汩汩流动,如血般地

主板,弹片,铁盒……一一晃过

手头的活没人会帮我干

幸亏所在的工站赐我以

双手如同机器

不知疲倦地,抢,抢,抢

直到手上盛开着繁华的

茧,渗血的伤

我都不曾发现

自己早站成了

一座古老的雕塑

2011-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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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杀死单于》

每个夜班过后
偏头痛就会悄然降临
为此我苦恼了整整三年
直到今天早上
我感到太阳穴里绷紧了
即将发射的弓箭
这个早上我不再是低着头颅的打工仔
我是抬头挺胸的汉朝将军
誓以最后一箭
洞穿匈奴首领的胸口

2014-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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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 《一颗螺丝掉在地上》

一颗螺丝掉在地上
在这个加班的夜晚
垂直降落,轻轻一响
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就像在此之前
某个相同的夜晚
有个人掉在地上

201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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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 《河●岸》

我站在路边看着马路上
流来流去的行人和车辆
我站在树下,在公交站牌下
看着流来流去的水
流来流去的血液和欲望
我站在路边看着流来流去的他们
他们在路上看着流来流去的我
他们在河里,我在岸上
他们光着膀子使劲地游
这情景感染了我
我犹豫着要不要也到河里去
跟他们一起使劲,一起咬牙切齿
我犹豫着,直到日落西山

2013-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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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 《苍老的哭泣》

郁积了三百天的劳累
在岁末被命名为偏头痛
它定格在我的太阳穴上
如海啸夜夜呼号
药还沉睡在药店里,颗颗饱满
失眠者死去的样子
翻来覆去都是一个姿势
血管向墓床里扎根,巩固旧有的悲喜
汗像火一样周身逃窜
那遥远的山岗还停留在梦的岸上
古老的船帆在元旦再次扬起
告别一个年轻人苍老的哭泣

20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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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 《最后的墓地》

机台的鸣叫也打着瞌睡
密封的车间贮藏疾病的铁
薪资隐藏在窗帘后面
仿似年轻打工者深埋于心底的爱情
没有时间开口,情感徒留灰尘
他们有着铁打的胃
盛满浓稠的硫酸,硝酸
工业向他们收缴来不及流出的泪
时辰走过,他们清醒全无
产量压低了年龄,疼痛在日夜加班
还未老去的头晕潜伏生命
皮肤被治具强迫褪去
顺手镀上一层铝合金
有人还在坚持着,有人含病离去
我在他们中间打盹,留守青春的
最后一块墓地

2011-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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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 《入殓师》


经过不懈努力
我终于通过了
殡仪馆的面试
成为一名入殓师

明天将是我

正式入职的第一天

自然马虎不得

为此我特地把闹钟

调快了一个小时

以便留有充足的时间

站在镜子前

好好整理自己的遗容

2014-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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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 《亲情故事》

开始是二姐

然后是大姐

接着是父亲

母亲紧随其后

这些都是多年前的往事了

现在当我让他们重新出现在我笔下时

当年锥心的痛已不复存在

取而代之的是微微的惊讶

他们真的在我的世界里存在过吗

他们真的已离开我很久很久了吗

我二十四年的生命

究竟是在为谁而活

这个家庭很可能是虚构的

就像我的四位亲人离开时的年龄

一岁、十二岁、三十七岁、四十八岁

当他们都看着我活到二十四岁时

这虚构也许就将成为现实

1990-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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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 《友情故事》

我一生中

只有我自己这么一位朋友

我跟我自己同时出生

同时去经历人世的二十四年磨难

开心幸福也不是没有

就是太短暂了

当周围的人在为我的形单影只而可怜我时

只有我和我自己知道

其实我并不孤单

我每时每刻都在和我自己说话

我自己也很喜欢和我说话

有时我们也会小吵小闹

偶尔大打出手

但很快我就会蹲下来

抱紧我自己

我自己也会跟我连连道歉

在尘世

我和我自己

除了彼此

再没有哪怕一个朋友

但我和我自己并不在乎

我有我自己

我自己有我

这辈子就真的足够了

二十四年前

我们没有通知对方

就一起来到这世上

二十四年后

我们就要离开了

这一次

我们早早地约好了时间地点

一起静静地等待着

1990-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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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 《爱情故事》

你来时很安静

我去接你

也很安静

我牵着你的手

你靠着我的肩

时间从我们身上漫过去

你头发白了

我牙齿也掉了

我们就这样对视着

不说话

我们就这样抱着

耗尽一生

2013-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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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 一枚硬币

我记得那裹着破麻袋片的老男人
在雪花中,他的脚趾头、他的棍子、粗布袋
和乌黑的牙齿。他见到我,停住
向我摇晃他的贫穷,他的磕掉了
瓷釉的有柄子的大杯子。里面的硬币纷纷
跳起来叫喊。我记得他的转身
失望、悲戚,搬动木然的残肢走向
另一个。我记得回到家中,我
脱下衣服扔到一边,那空空的衣袋
竟"啪"地滚出一枚硬币
整夜,那烧红了的硬币在我心中旋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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