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偷心人
  • 积分:35870
  • 等级:一等诗仙
  • 时间:2014-05-22 14:31:50
  • 楼主(阅:5678/回:0) 吹箫人

        冯至


    我唱这段故事,

    请大家切莫悲伤,

    因为他俩又跑入了深山,

    也算是快乐的收场!

    在中古,西方的高山,

    高山内,洞宇森森;

    一个壮美的青年,

    他在洞中居隐。

    不知是何年何月,

    他独自登上山腰;

    身穿着闲雅的长衫,

    还带着一支洞箫。

    他望那深深的深谷,

    也不知望了多少天,──

    更辨不清春夏秋冬,

    四季的果子常新鲜。

    他顺手拿起洞箫,

    无心地慢慢吹起──

    为什么今夜的调儿,

    含着另样的情绪?

    一样的松间

    一样的小溪细语,

    为什么他微合的眼中,

    渐渐含满了哭泣?

    谁将他的心扉轻叩,

    可有人同他合奏?

    ──箫声的杂复,

    绝不像平素的那样质朴。

        二

    第二天的早晨,

    他好象着了疯狂,

    他吹着,挟着长衫,

    望喧杂的人间奔向。

    箫离不开他的唇,

    眼前飘荡着昨夜的幻像──

    银灰的云里烘托着

    一个吹箫的女郎。

    乌发与云层深处,

    不能仔细区分:

    浅色的衣裙,

    又仿佛微薄的浮云。

    四围尽在睡眠,

    他忘却山外的人间,

    有时也登上最高峰,

    只望见云幕的重重。

    三十天才有一次──

    若是那新月弯弯;

    若是那松间★萃,

    把芬芳的冷调轻弹。

    若是那夜深静悄,

    小溪的细语低低;

    若是那树枝风寂,

    鸟儿的梦境迷离。

    他的心境平和,

    他的情怀恬淡;

    他吹他的洞箫,

    不带着一些哀怨。

    一夜他已有十分睡意,

    浓云却将洞口封闭,

    他心中忐忑不安,

    这境界他不曾经验!

    如水的月光,

    尽被浓云遮住,

    他辗转枕席,

    总是不能入睡。

    她分明是云中的仙女,

    却又充溢了人间的情绪;──

    他紧握着他的洞箫,

    他说,要到人间将她寻找!

    眼看着过了一年,

    箫吻着他的唇儿呜咽,

    早遗掉山里的清幽,

    同松间的风韵。

    他穿过无数的市廛,

    他走过无数的村镇,

    他看见不少的吹箫女郎,

    于他只是有满衣的灰尘。

    古庙中,松柏下,

    一座印用的池塘──

    他暂时忘去了他的寻求,

    又觉到一年前的清爽。

    心境恢复平淡,

    箫声也随着和缓──

    可是楼上谁家女,

    正在蒙蒙欲睡?

    在这里,停留了三天,

    该计算,明日何处去,

    呀!烟气氤氲中,

    一缕缕是什么声息?

    楼上红窗的影儿

    是一个窈窕的女郎;

    她对谁抒写幽思,

    诉说她的衷肠?

    他如梦如醉地

    一似当年的幻像──

    他那能自主,

    洞箫不往唇边轻放?

    月光把他俩的箫声

    溶在无边的泪海之中;

    深闺与深山的情意,

    乱纷纷织在一起!

        三

    流浪无归的青年,

    哪能娶侯门娇女?

    任凭妈妈怎样慈爱,

    严厉的爹爹也难应许。

    他俩日夜焦思,

    为他俩的愿望努力──

    夜夜吹箫的时节,

    魂露儿早合在一起!

    今夜呀,为何听不见,

    楼上的箫声?

    他望那座楼窗,

    也不见孤悄的人影

    父母才有些话意,

    无奈她又病不能起;

    药饵侧都无效,

    更没有气力吹箫!

    梦里洞箫向他说,

    「我能医入了膏肓的重病;

    因为在我的腔子里,

    尽藏着你的精灵。」

    他醒来没有迟疑,

    把洞箫劈成两半──

    煮成了一碗药汤,

    送到那病人的床畔。

    父母感戴他的厚意,

    允许了他们的愿望。

    明月如旧团圆,

    照着并肩的人儿一双!

    啊,月下的人儿一双!

    箫芽,已有一枝消亡!

    人虽是,正在欣欢,

    她的洞箫,独自孤单!

    他吹她的洞箫,

    不能如意;

    他思念起他自己的无可奈何的伤泣!

    「假使我的洞箫还在,

    天堂的门,一定大开,

    无数仙家女,为我们,

    掷花舞蹈齐来!」

    他深切的伤悲,

    怎能够向她说明:

    后来终于积成了,

    不医治的重病。

    她终不能不把她的箫,

    也当作惟一的圣药;

    完成了她的爱情!

    完成了他的生命!

      Epilog

    剩给他们的是空虚,

    还有那空虚的惆怅──

    缕缕的箫的余音,

    引他们向着深山逃往!

    一九二三年五月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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